顾萱走了,走的时候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,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他,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是另一个人。
可江烨知道,她只是把所有的崩溃通通都藏了起来,用一块石头重重压在她心底深处。
任何长久的道别,都不是一朝一夕能习惯的。
他也曾在一个又一个寂静的深夜,下意识地拨打那个已经被注销的电话号码。
死亡,从来都是沉重的。
以前在警队,江烨处理过一次“脏活儿”,其实就是通知受害人的家属,没有固定的人执行,但很少有人愿意去,推来推去。
那次轮到他时,他已经没办法再推辞,被害人是一个17岁的女高中生,家庭条件很差,但学习刻苦,性格也很开朗,脸上经常带着笑,尽管成绩不算优异,但老师和同学对她的印象都很好。
那晚她熬夜看书,半夜嘴馋从家里出去买酸辣粉,被几个醉酒的混混推搡,头部磕到了台阶的尖角上。
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,可伤得严重,根本没办法自救,奄奄一息地躺在黑暗冰冷的巷道里,身体逐渐失去了温度。
那天晚上哈尔滨下着大雪,气温最低零下20度,她在巷子里躺了整整一夜。
案子很快就破了,警察只花了几个小时就找上了门,三个人正躺在出租屋内呼呼大睡,满屋都是酒气,丝毫没有意识到一条鲜活的生命已经在他们手中凋零。
那天是周五,江烨去通知亲属的时候,刚好临近黄昏,在门口碰到了他的父亲。
队里调查过他的背景,妻子去世得早,也没再娶,跟女儿相依为命,平时就靠着卖苦力维持生计。
江烨去的时候,他刚好下班回家,穿着洗得泛白的工装,挽起的裤脚上沾满了粉尘和水泥,摘下手套的手上全是老茧。
他是个很热情的人,也不管江烨告诉他到底是来通知什么事的,就笑着将他迎进了屋内,还招呼女儿过来倒茶。
他早上出门时间比较早,和女儿的时间刚好错开,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。
在他的记忆里,星期五一般放学很早,女儿应该早就回到了家,正在那间用木板隔出的简易书房内学习。
他的呼喊没能得到回应,几十平米的出租屋内寂静无声,小小的隔间内并未像往常那样,探出一颗带着笑容的脑袋,轻快地对他说:
“爸,你回来啦!”
江烨根本不知道该组织什么样的言语,去告诉眼前的中年男人,那个残酷的事实。
任何言语修饰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。
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,他看到母亲尸体的那一瞬间,他才真正明白死亡的悲。
那天他早上还吃了她煮的鸡蛋面,整整三个鸡蛋,她怕他吃不好,她总是这样,就像小时候怕他冷,怕他饿一样,从来都没变过。
在饭桌上,她轻声细语地问他最近的歌写得怎么样了,她声音很温柔,一直都是。江烨拿手机放了初版给她听,她没什么文化,也不懂音乐,只笑着说好听,夸来夸去也就那两个词,但江烨能看出来,她真很开心,眼里泛着光,好像她儿子已经变成了大歌星,大音乐家一样。
她拿手机下载了他的新歌,一遍又一遍地听着,一边听,一边哼唱着洗碗,唱得全跑了调,江烨有些听不下去,匆匆出了门,她在后面叮嘱他晚上早点回家,她准备做蒸排骨。
可江烨从来没有想过,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,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,也是她最后一次对他笑。那个曾经抱着他哄他睡觉的人,在他发烧时照顾他一整晚的人,那个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,走过无数春秋日夜的人,永远不会回来了。
她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,狰狞伤口遍布全身,曾经温和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。
那一幕,叫他永生难忘。
对死去的人来说,一切都已经结束,可对活着的人来说,痛苦才刚刚开始。
他从此便放弃了音乐,慢慢封闭自己的内心,开始参军,在队里拼命训练,二十岁退役,一年后以优异的成绩进入警队,成了一名一线刑警。
可惜十年来,他始终没能找到那个凶手。
如今凶手再次出现,并且把顾萱也扯了进来,又杀了顾萱的父母。
各种纷杂的情绪不断翻涌,新仇旧恨,最终汇聚为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,那股怒意太过强烈,像要灼伤他的肺腑。
江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,等到稍有缓和,他提出了联系律师的申请。哪怕是一点零星的希望,他也要紧紧攥住。
希望陈峰真的能像他表现得那么高深莫测吧。
下午四点多,峰回律师事务所的杨立伟才姗姗来迟,江烨问他为什么来得这么晚,他说中午在胡同街吃了碗臭豆腐,拉了两个多小时。
江烨忽然觉得这个狗屁律师一点都不靠谱。
“你能帮我打赢官司?”
江烨皱眉看向他,跟老神棍一样,带着一副圆框眼镜,左手提着保温杯,右手夹着个黑皮包。
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,白发却已经不少,不过打理得很精致,缕缕分明,发油发蜡不知道用了多少,穿着笔挺的西装,看样子倒挺像那么回事。
江烨怀疑他拉肚子的两个多小时都用来捯饬造型了。
“这不重要。”
杨立伟一开口,江烨就立刻有一种想把他头拧下来砸个稀巴烂的冲动。
“这不重要,那你他妈的告诉我什么重要?钱重不重要!”
“兄弟你脾气很对我胃口。”杨立伟淡定得不像话,揭开保温杯盖子慢悠悠地喝了一口,“还有两个月时间,你不用急。”
江烨差点气笑了:“你是不急,代理费都拿了一半你当然不急,两个月我他妈都得吃花生米了。”
似乎江烨提钱的行为起了作用,杨立伟终于说起了正事:“现在证词对你挺有利的,顾萱否认了你们在停车场发生争执的事,还承认你们关系挺好,近期没有发生什么矛盾,所以,你的杀人动力不成立。”
江烨的心情有些复杂,没想到顾萱真的会相信他,在警方甚至所有人都认定的情况下,去信任一个杀害她父母的嫌疑人。
“你不要高兴得太早。”杨立伟似乎看穿了江烨的内心,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。
“如果没有更有利的证据帮你洗脱嫌疑,或者确定另一个比你更有嫌疑的嫌疑人,那你有没有杀人动机都一样。”杨立伟拿出保温杯喝了几口水,继续说道。
“尽管很离奇,但只要你不是最离奇的那个,法官就会认为你是凶手。因为没有其他嫌疑人了,或者其他嫌疑人比你更离奇,更不可能,排除了那些比你还不可能的,就算你再离奇,也跑不掉。”
“所以呢?”
江烨知道,他说这些,肯定不只是单纯为了打击人。
杨立伟打开保温杯漏斗,将里面的枸杞和红枣倒进了嘴巴,半晌才道:“我会尽量帮你收集对你有利的证据,你在看守所里面要老实改造,认真接受法治教育,最好把三十八条监规背得滚瓜烂熟。”
“就这样?”江烨现在几乎把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。
“怎么?有困难吗?”杨立伟盖上了已经空掉的保温杯,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。
江烨说:“我是觉得太简单了。”
“呵呵。”杨立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,不知道为什么,江烨觉得这个笑容让他很不舒服。
“其他你不用管,交给我就好了。”
“哦,对了。”白色的A4纸抽到一半,杨立伟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,表情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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