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8年,长者一声令下,“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很有必要”。
一场席卷全国的运动迅速展开。在道德主义光环的指引下,知青们满怀热血的喊着“广阔天地,大有作为”的口号,奔向偏远地区的农村,与老乡们同吃同住同劳动,希望能得到广阔天地里最好的锻炼。而这一运动持续了近20年。
1975年5月,这场运动还在持续为社会主义农村输送年轻的劳动力。在最新的一列开往北大荒的火车上,载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少年少女。
不过是一段路程,已经足够让他们熟悉彼此,甚至发展出小团体,七嘴八舌的交换着自己所知道的一切“情报”。
车厢里的吵闹声让祝炘烦得很,他用手指堵住耳朵,皱着眉头靠在车厢上,两眼望着窗外。脑海里的画面是母亲偷偷掉的眼泪,姐姐一言不发的红眼框,还有父亲佝偻的背和他沉默叹息中吐出的烟圈。
哭什么呢?他是自愿的,自愿把进工厂的名额让给姐姐,只身来到北大荒接受劳动教育。都说北大荒条件恶劣,那也是十年前了,现在条件不知道比从前好多少,况且也就是冬天那么几个月难熬,一个大小伙子,还熬不过去不成?他的父亲曾是有志青年,才华横溢,笔杆如枪。后来被打成右派,遭受非人的侮辱殴打,现在没了工作,待在家里,意志消沉。
靠着母亲在工厂上班的工资养活一家人,实在是艰难。他本来是要接母亲的班去工作的,接到通知让他们家出一个去插队,他是顶梁柱,哪有让女人出来吃苦的道理?祝然一个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,有工作就能找个好婆家。
祝炘懂事的早,父亲出事那些年,都是他帮衬着母亲,又保护着姐姐。他习惯了站在两个女人身前为她们遮风挡雨,哪怕他现在也才18岁。
正想的入神,突然身旁的喧哗声变大。祝炘正欲回头看看情况,冷不丁有什么东西使劲的撞过来,把他顶在车窗上不能动。他挣扎不动,刚要回头骂,身后骤然一松,一连串的道歉钻进他耳朵。
“哥们儿,对不起对不起,不是故意的。没伤着你吧?”
祝炘看向撞他的人,与他差不多的年纪,身材高挑,皮肤白皙,略高的眉骨,丹凤眼,下三白,整个脸颊线条流畅,单看上半张脸是个不好相与的冷面人,可这人嘴唇却肉嘟嘟的,冷清与可爱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在他脸上显得奇异的融洽和谐。跟他道歉的时候甜得像个糖包子,笑容真诚,眼神坦荡,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。
祝炘闭上嘴,摇摇头,示意自己没事。
这人道了歉,又见祝炘没事,向他笑笑,随即抬头看向左前方,笑容消失的一瞬间,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,冷冽得像要出鞘的剑,带着一股肃杀寒气。
左前方那人一脸的不服气,叫道“盛郸,有你什么事儿啊?你少在这狗拿耗子,你自己家的破事解决了吗?出来管闲事也得掂量自己的斤两!你以为你还是盛二少爷?”
盛郸身上的寒气又降了几度,半晌没说话,看的对面那人眼神开始闪躲,随后眉头一挑,嗤笑一声开口骂道:“孙少平,你好歹也是个爷们儿,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?她爸是资本家,她又不是,人家已经积极参加劳动再教育了,长者都给她机会,你他妈算老几啊?揪着人家这点事不放,唧唧歪歪的,你别不是个二椅子吧?”
车厢里哄堂大笑,孙少平脸被臊得通红,气的说不出话,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。
盛郸旁边有个清秀的女孩坐在座位里一直抽泣,但没人上前劝慰。
车厢里的骚乱引起了带队领导的注意。
北大荒建设兵团的三连长,说起话来声如洪钟,“怎么回事,出来一个人给我解释!”
盛郸刚要开口,就被身边人按住肩膀,那人开口,“三连长,是这样的,刚上车没多久,孙少平就一直针对陶朵同志的家庭成分问题大放厥词,他嫌弃陶朵同志,说不愿意跟她分配到一起接受劳动教育,还撺掇其他人也不要跟陶朵一起。到后来,他开始说一些...说一些不太好听的话,不仅侮辱女同志,还不利于团结。我和盛郸觉得有些过分,让他不要再说了,孙少平并不以为然,甚至出言侮辱我跟盛郸。不但如此还把盛郸推了一个跟头,差点砸伤这位同志,事情经过就是这样。”说着,他用手指向旁观的祝炘,并隐瞒了盛郸趁乱踹了孙少平一脚,他假装拉架打了孙少平胸口一拳的事。
祝炘从对话里把情况捋顺了一个大概。不巧,他也是“家庭成分有问题”的那一类人,最讨厌孙少平这种自视甚高没素质没礼貌的。都是人,谁还低你一等怎么着?
祝炘不假思索的开口作证:“是的,三连长,这位同志说的属实。”
三连长深深的看了一眼盛郸三人,对着孙少平大声喝道“既然来了北大荒,那就不要分帮结派搞孤立,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人,以后你们都是北大荒的人!你们都是来接受劳动教育的,不是来搞批判的,坐回去,把嘴都闭上!”
三连长走后,车厢安静下来。祝炘也不需要用手指捂住耳朵了,他坐回去想继续望天。
没安静几秒,有人点点他肩膀,紧接着耳边传来少年的带着笑意的清冽嗓音:“祝炘,谢啦!”
对面也跟他打招呼:“祝炘是吧?我叫吴开云,感谢你仗义相助!”
祝炘抬头,一个长相略有些喜庆劲儿的圆脸微胖年轻人正冲他伸出手。
他回握住吴开云的手,笑道“没事,那德行我也看不惯。”
被无视的盛郸抗议:“祝炘,你怎么不理我呢?难道我给你撞疼了,你生我的气?”
祝炘转过头,忍不住装严肃逗他“对啊,生气。”说完又憋不住笑出声,那笑容看的盛郸一愣。
额滴个乖乖,长得本来就好看,笑起来更好看了,漂亮的像个大姑娘似的。
祝炘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抽泣的那位叫陶朵的姑娘,努努嘴问盛郸“你们认识?”
盛郸一晒“哪能啊,不认识,头一回见,小爷就是路见不平拔嘴相助。孙少平那孙子,忒不要脸。我去厕所的时候路过,不小心听见他偷着跟陶朵说,农村寂寞,跟他好,他就罩着陶朵。陶朵不同意,他回到车厢就开始嘴里不干不净。呸!什么东西!”说着还抬头瞪了一眼孙少平。
这确实是个孙子,祝炘心想。
可这个时代,人若是自己不坚强起来,还能指望着一直有人为你撑腰吗?祝炘又回头看了眼还在哭泣的陶朵,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帮得了一时,帮不了一世,祝炘很明白这个道理。人只有自己双腿有力气,别人才能扶动你去走一段路。
盛郸看着祝炘频频回望陶朵的眼神,好似明白祝炘在感叹什么似的,拍了拍他的肩膀,对着祝炘摇摇头,接下来三人不再聊天,各自陷入沉默。
天蒙蒙亮的时候,火车到站了。火车站建在一大片广袤的草原里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。车站外,已经有几辆军用卡车等在原地。
是来接知青们的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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